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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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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寧帝雷厲風行,阿綿才看到他在想寧禮封號和封地,沒過幾天聖旨便下來了。她有些猝不及防,但當事人卻很平靜地接了旨。

或者說,他早有預料。

阿綿再次發覺,這位七叔似乎並不簡單。

她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也是,這些在宮中長大的人,有幾個會是真正簡單的呢?也只有像她這樣粗神經智商不夠的人,才會以為萬事都會像自己想的那樣。

自從聖旨下了後,阿綿心情就不大好。既是對寧禮的不舍,也是對自己傻乎乎行為的不滿。

明明早就隱約覺得這位七叔不像他表現得這麽平和,為什麽還要黏上去呢?

他平時肯定在心中笑自己太天真吧……阿綿將自己悶在被褥中。

說到底,她這幾年順風順水慣了,一時不能接受自己真心相待的人一直戴著另一重面具罷了。

五公主前來尋她時便見著阿綿這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笑著將她被褥掀開,“怎麽啦,舍不得你那七叔叔了?”

“那也是你七叔。”阿綿別過小臉道。

五公主撇嘴,決定不和她爭論這毫無意義的問題,轉而興致沖沖道:“大皇姐和父皇鬧起來了,可要與我去看熱鬧?”

她向來是個不怕天塌的,連父皇和皇姐的熱鬧都敢看。

阿綿一下躍起,“怎麽啦?大姐姐想做什麽?”

五公主聳肩,“暫時還不知,不過一想也能猜出來,無非是為了駙馬的事。”

她話語中頗有幾分對長公主的不屑,阿綿在宮人伺候下整理儀容,邊道:“怎麽,我見你一點都不擔心這件事,就不怕從此以後沒人敢娶你這個最是囂張跋扈的公主了?”

五公主嗤笑,捏了把阿綿嫩滑的臉蛋,“我父皇是這天下至尊,兄長是一國儲君,外祖也是鎮國大將軍。更何況我貴為公主,會擔心嫁不出去嗎?”

“便是真嫁不出去,今後我也可養三千面首,豈不快活多了?也省得遇見像大皇姐駙馬那樣的人,若是換了我,指不定會是我親自動手廢了他。”五公主笑得蠻不在乎,神態間頗有幾分元寧帝和太子的影子。

阿綿汗顏,這位五公主才十二而已,就能想到養面首了,她和這些人比起來果然還是太年輕。

不過她倒不反感五公主這種態度,人活一世,有肆意快活的機會為何不放縱一回。

她自己喜歡寧靜平和的生活,也不會反對別人以他們喜愛的方式度過一生。

“好哇,等你先養三千面首,今後我再養便沒人再說了。”阿綿與她玩笑。

五公主看阿綿這幾年怎麽長都沒長多高的小身板,噗嗤一聲笑出來,以身高優勢伏在她肩上,“你想養面首,可問過二哥的意見?”

阿綿:???

關太子甚麽事……

她一臉疑惑茫然,五公主也不過隨口一說,誰讓她總覺得太子對小阿綿的態度就像是對小童養媳呢。

小童養媳,五公主被自己這想法逗樂了,揮手道:“沒甚麽。”

話落她將食指覆於唇間,小聲道:“噤聲,鳳儀宮到了。”

鳳儀宮中,元寧帝正冷眼看向長公主,“清悅,你方才的話可是當真?”

這是他的第一個女兒,也是與皇後唯一的女兒,自小什麽都是用得最好,有時甚至連太子都比不過。縱使如此,他這女兒也未變得嬌蠻跋扈,反而嫻靜知禮,動靜有度。

元寧帝原本很滿意她這點,但如今卻覺得,這女兒似乎一直便教錯了。

只為了一個成婚一月的駙馬,如今竟敢來與他嗆聲了?

自懂事後,長公主便很少直視這在她心中無比暴虐的父皇。如今大著膽子與其對視,倔強道:“父皇,我不要與駙馬和離。”

“既是父皇犯的錯,便讓女兒去彌補罷。”

長公主仍想與駙馬做夫妻,還想搬到致遠侯府去。

“好,好,好。”元寧帝連道三聲,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清悅當真是父皇的好女兒!”

皇後急切道:“清悅,你病未好,腦子糊塗了才說出這些話來。母後與父皇都不會當真,你快回去歇著。”

她明明吩咐宮人在長公主吃食間放了安神的東西,怎麽還是讓人跑了出來。

長公主並不領情,元寧帝見這母女兩爭執也不插嘴,只靜靜看著,雙目愈見泛紅。

不一會兒有內侍小跑進殿匐於地上,“陛下——”

話未說完,元寧帝突然上前一腳踢去,直將內侍踢得倒沖向身後金色殿柱,在柱上滯空幾息,才緩緩下落,吐出一口血來,昏厥過去。

“不知禮數的東西!”元寧帝沈聲開口,那雙已然赤紅的雙眸轉向皇後長公主二人。

兩人被這兇厲目光一刺,不自覺向後倒退一步。

“既然公主道駙馬尚在,不肯和離。”元寧帝扯住一抹獰笑來,“朕這就去送駙馬一程。”

“父皇(陛下)——”皇後公主二人哪攔得住元寧帝,只能怔怔看元寧帝抽出護衛腰間長劍,奔出宮去。

反應過來後長公主不由驚叫出聲,“來人吶!快去,快去攔住陛下——”

話雖如此,有誰敢真正去攔正在發狂中的陛下呢?

見元寧帝騎馬朝禦道馳去,一眾侍衛也忙跟上,留個不近不遠的距離,以防意外,同時派人快馬趕去致遠侯府通報。

只能期望致遠侯能在陛下到前做好準備了……

五公主看了半場戲,見這情景忙轉身拉了阿綿往回跑去。

“你要去做甚麽?”阿綿被她拉著跑得飛快,上氣不接下氣道。

“自是備馬趕去致遠侯府,阿綿,你會騎馬吧?”五公主的聲音在風中模糊不清。

“會、會一些……”

五公主快速讓人牽兩匹小馬來,一躍而上,轉頭對還在發楞的阿綿道:“快些,再晚可就趕不上了。”

阿綿也隱約有些擔心元寧帝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但她馬術不熟,還遠達不到可以策馬奔馳的地步。

見她磨磨唧唧的,五公主不耐煩了,反身將她半拉半推上馬,“既然你不敢,就與我同乘一騎好了。”

見容妃身影隱約而至,五公主心道不好,連忙一甩馬鞭策馬離去,一群侍衛慌慌張張地跟上。

等容妃到時,已經只能見到一群渺小身影,既愁又氣道:“這丫頭,又要給我闖禍!”

五公主走的是一條小道,她對這京城無比熟悉,那些個高官府邸的位置不說全部記住,十之七八總是熟記於心的。

但二人還是略晚一步,在致遠侯府下馬時,她們已見到侯府大門敞開,路上偶爾能見到一些捂著傷口痛呼的家丁。

五公主攜阿綿緩緩走進,很快在致遠侯府前廳見到慌張的致遠侯一家。

元寧帝提劍立於他們面前,劍身滿是血紅,在不住往下瀝血。

那些後宅婦人小姐們早嚇得癱軟在地,站也站不起來,直哀求地看向元寧帝。

過了幾息,致遠侯顫顫巍巍站出,聲音都不大平穩,“陛下,不知陛下前來……所為何事?”

“駙馬呢?”元寧帝猩紅的眸子掃過這群人,讓他們不禁又一個哆嗦。

“駙馬,駙馬正在養傷……不便見駕。”致遠侯小心翼翼道,見元寧帝架勢也知道他要做什麽了,是以不肯透露駙馬所在。

“啊——”元寧帝將一個才五歲大的男童抓在手上,引起那群婦人一陣驚呼。

“侯爺,侯爺。”一美貌婦人跪下懇求,“你便告訴陛下駙馬在何處吧,名兒,名兒不能有事啊。”

不過一個庶子……致遠侯一狠心,閉眼道:“駙馬臥榻養傷,不便見駕!”

“爹爹,娘,娘……”男童無知,並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元寧帝猙獰面色已足夠將他嚇哭。

“哦?”元寧帝唇角彎起,正要有所動作,就有一個少女撲出來抱住他左腳,“陛下饒命!我知道,我知道駙馬在哪裏,我帶陛下去,還望陛下放了我弟弟……”

“青兒!你——”致遠侯氣得臉色發黑,但少女已經領著元寧帝去往後院廂房,他忙疾步跟上,賠罪道,“陛下,陛下恕罪,都是臣之罪過。駙馬他明日,不!今日,馬上就寫下與公主的和離書!絕不再糾纏長公主殿下。”

“陛下,陛下,陛下……”

奈何元寧帝根本看也不看他,銀色劍身反射出的光芒刺得致遠侯心頭發寒,待到元寧帝踏入駙馬房中,不由認命地癱坐在地,“吾兒良瑾,怕是難逃一死了。”

致遠侯夫人一路跑來跟上,見致遠侯坐在地上,狠瞪他一眼,忙沖入房內。她眼見元寧帝舉劍要砍,腦中一片空白,大喊了一聲“良瑾!”什麽也沒想便奔至床前,為駙馬擋下這致命一劍。

哧——利刃入肉的聲音,元寧帝一劍正刺中侯夫人後肩。

他抽出劍來,覆要再刺,門外一聲極清脆的聲音喚回神智,“陛下——”

元寧帝茫然朝發聲處望去,只見門檻外站著一個半大少女,雙眸純澈,粉唇緊抿,面帶憂色,正是阿綿。

“陛下。”阿綿又喚一聲,看了一眼死死護著駙馬的致遠侯夫人,盡量不去刺激他,輕聲道,“陛下,你的手受傷了……”

元寧帝低頭看了眼手上的血,確實刺眼無比。

阿綿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漸清晰,元寧帝雙眸的紅色淡了一些,眸光閃爍,手一松,劍便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阿綿?”元寧帝用一種奇怪的腔調發聲,“你怎麽會在此處?”

侯夫人抱著駙馬倒在榻上,驚恐地看著二人。

她只聽過安儀郡主的名聲,但未親眼見過人,此時自然不知阿綿是何人。

“陛、陛下……”駙馬卻在此時沙啞著嗓音開口。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就將元寧帝的註意力吸引過去。

一見到他,元寧帝頭轉了兩下,腦中忽然閃過長公主帶著淚痕的臉頰和倔強的雙眸,才恢覆的清明又被怒意占領,重新撿起劍來。

阿綿不由跺腳,這駙馬真是……什麽時候開口不好,偏偏這時候開口!

見元寧帝要一劍刺向榻上兩人,阿綿再顧不得其他,拔腳就要跑過去準備抱住他。

才剛擡腳,她就被人攔腰抱起,隨後被人徑直帶到了小院中。

太子單手抱著她,劍眉緊皺,掃她一眼,再看向寧清惋,“你們兩個,是嫌鬧得不夠大?”

他語氣雖兇,但不乏關懷,五公主笑嘻嘻道:“我才不怕呢,阿綿方才還膽大地叫住了父皇,我可比不上她。”

五公主心中驚奇不已,她怎麽覺得,阿綿一出聲,父皇就恢覆了許多呢?如果不是駙馬不小心開口,指不定父皇這時已經準備跟她們回宮了。

寧玄呁讓她們待在外面,略往裏面掃一眼,便看見侯夫人怔然失措的神情和倒在她懷中的駙馬,淡聲道:“駙馬已死。”

五公主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阿綿怔在那裏。

駙馬……死了。她不知道心中是什麽感覺,駙馬的行為雖然很惹她討厭,但真正評價起來,其實遠不至於死。

這算是阿綿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人死,以前元寧帝雖會折磨宮人,但都會留一條命,真正鬧出人命其實是非常少的。而且如果真有那種情況,總會有人提前將阿綿帶離,不會讓她見到太過可怕的場面。

阿綿方才主動站出去,是因為看到了致遠侯夫人的舉動。毫無疑問致遠侯夫人是個慈母,讓阿綿不由想到自己的母親程王氏,程王氏也是這樣待她,所以這些年來她早就在心中將她認作自己兩世來唯一的母親。

推己及人,阿綿覺得駙馬遠不至於死,侯夫人更不該代他受死,所以她希望阻止元寧帝。

但她終究沒有做到。

太子一直抱著她,見她半天不發一言,便用另一只手捂住她雙眼,“阿綿,別看。”

富於磁性的聲音中不乏溫柔,阿綿耳畔身側都縈繞著他身上熟悉的淡香,不由一把埋進他頸邊。

太子一楞,神色愈發柔和下來,抱了她好一會兒。

空氣中泛著淡淡的血腥味,暗紅色的細小血流順著房縫蜿蜒而下,直至太子皂靴邊。

太子冷眼瞧了半晌,直到禦林軍慢慢將整個後院包圍起來。

他試圖放下阿綿,但阿綿瑟縮了一下,揪住他胸前衣裳,低低說了句“太子哥哥”。

太子感覺心間忽然疼了一下,他從未聽過阿綿這麽脆弱的聲音,就是那次差點被砸到,她也斷沒有嚇成這樣。

“好,孤不松開。”他輕聲細語安慰,聲音中蘊含的柔和與耐心前所未有,看得寧清惋都瞪大了眼睛。

太子微擡首,對一旁的李安示意,“還不進去服侍父皇?”

李安倒是沒有猶豫,旁邊幾位宮人心中卻有幾分膽怯,他們怕陛下還沒恢覆呢。

見狀,太子提腳便踹,沈聲道:“怕什麽,有事便跑出來,有孤擋著。”

太子從來就不怕元寧帝發病,他十歲那年,元寧帝盛怒之下飲酒,欲揮鞭鞭笞皇後,就是他擋在了自己母後身前,硬生生受了元寧帝一鞭。

直到如今,太子後背還留有鞭痕,是以今後元寧帝每次發病時看到他都會潛意識避開幾分。

他也是除了阿綿之外唯一一個能稍微勸住元寧帝的人。

但這次太子絲毫沒有阻止元寧帝的意圖,在得到消息後他故意繞了半圈才來致遠侯府,果然這時駙馬已經被斬殺了。

他聽聞了長公主與元寧帝在鳳儀宮中對峙的事,雖對長公主的糊塗略有不滿,但更多自然是對駙馬的厭惡之情。

可以說對於今日的駙馬之死,太子完全就沒放在心上。

致遠侯府傳承至今,已經式微,府中除了致遠侯根本沒有什麽有能耐的後輩,又沒什麽重要姻親,就算他們鬧起來,也完全不用擔憂。

李安並幾個內侍進房哆嗦著為元寧帝擦去血跡換下外袍,盡量不去看旁邊駙馬的屍體與呆滯的致遠侯夫人,再將劍與染了血的衣裳丟在其內,簇擁著元寧帝離去。

很快,禦林軍拿來柴火,在這間廂房外鋪上幾重,再灑下一層菜油。

致遠侯夫人被強行請了出去,她目光空洞,看著禦林軍將火把扔去。

整個廂房都升起熊熊火焰,燒得劈裏啪啦作響,不時有火舌竄到腳下燃起落葉激起一絲火星,很快又黯淡下去,炙熱的火焰將周圍每個人的臉龐映得通紅。

禦林軍整裝肅目,侯在太子身旁等候指示。

阿綿感受到了溫度,不敢回頭。

太子立在火焰前靜觀半晌,一揮手,“回宮。”

三人被禦林軍護著離開致遠侯府,太子仍抱著阿綿,遠遠看見致遠侯,似漫不經心瞥他一眼,“天幹物燥,致遠侯還是小心為好,免得像這次這般,失火燒死了駙馬。”

致遠侯長大了嘴,怔怔看著前方沖天的紅光,連太子與他擦肩而過也忘了行禮。

“侯爺是個明白人。”太子頓住腳步,拍了一下他肩膀。

太子將阿綿放進了轎,溫柔地拍她兩下,讓寧清惋好好照顧,便上馬去了隊伍前方。

行了一段路,阿綿和五公主都安安靜靜的,不發一言。

她們看了一場熱鬧,只是這熱鬧讓兩人都有些驚魂未定。

寧清惋小心瞧阿綿兩眼,“阿綿。”

阿綿擡頭,勉強露出笑意,“怎麽了,五姐姐?”

“你……可還好?”寧清惋有些擔心她的狀態,同時不免奇怪,按理來說這種場面阿綿應該跟父皇看了不少,怎麽還會嚇成這樣呢?

自出生時就處在統治階級頂端的寧清惋自然與太子等人的想法一樣,從不覺得駙馬之死有什麽不對,她不知道,人命對於來自現代社會的阿綿來說有著不同的意義。

“只是一時的。”阿綿輕聲道,“我歇息一下也就好了。”

她懂寧清惋的想法,寧清惋的性格可謂與元寧帝和太子如出一轍,可以說她是這些個公主當中最為特別的。

寧清惋微撫阿綿耳邊被汗濡濕的鬢發,她向來把阿綿當作妹妹,此刻見人都蔫下去了不免有些心疼,“我不該帶你來的。”

阿綿搖搖頭。

“阿綿,你可想回家看看?”寧清惋忽然對她眨眼,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可是,太子哥哥正在一起呢。”阿綿確實有些想家人了。

“這有何難。”寧清惋做慣了這種偷溜的事,小把戲耍起來毫不費力,她叫了兩個貼身宮女上轎,隨後將彼此外衣首飾換了一下,便下了馬車隨侍車隊旁。

二人等了會兒,又趁著交接時混了出去,迅速躲在小巷中。

阿綿露出笑容,沒想到這麽容易。

寧清惋笑道:“母妃向來盯我盯得緊,要從她手中溜出去可不容易。”

幸好這裏離程府也不遠,只隔了兩條街。

程府門房認得小姐,立馬將二人放了進去,阿綿禁止他們通報,自己帶了寧清惋去程王氏院中。

此時程府中,大房李氏正在與長女程婉談心。

李氏難得褪去浮躁,柔聲勸慰道:“阿婉,事已成了一半,身份也沒甚麽差別。你便別再愁眉不展了,阿娘看了心間也疼。”

程婉低眉不語,似在望著地面,又似什麽都沒看,“阿爹真是如此說的?”

李氏連連點頭,“他說與我聽時我也吃了一驚,不過仔細一想,太子殿下那邊還不一定能成,能有大皇子這樁親事也是你的造化。”

程婉心中輕嘆一聲,她這母親什麽都不懂,只懂看那人官品幾何,身份是否尊貴,從來不會想到旁的東西。

便是一腔好心慈母情懷,也沒什麽用處。

“我之前和阿娘說要與二房、與阿綿交好,阿娘也全忘了,如今惹怒了二嬸,我又有什麽好的呢。”程婉別過臉去,眼前閃爍的卻是當朝太子殿下的身影。

太子偶爾會來程府看望阿綿,程婉遠遠看過那麽幾次,從此心中便駐進了那道風流不羈的身影。

她本也沒什麽癡想,只不過前幾個月,李氏忽然和她說太子有意今後納她為側妃,而且會在迎娶太子妃之前。

程婉起初是不信的,可李氏說得言之鑿鑿,那般有把握的樣子,她也就暗暗信了。心中不得不說是有幾分欣喜的,畢竟婚事她無法自己做主,能嫁個自己傾心的男兒自是再好不過了,她甚至還悄悄繡起了嫁衣。

只是沒想到,這才多久的功夫,李氏便和她說婚事有變,要納她為側妃的人從太子變成了大皇子。

不說身份上的變化,單是那大皇子已經成婚且聽說納有三房妾室,便讓程婉從心底抵觸。

可是…她也無能為力,作為一個深閨中未出閣的姑娘家,之前的婚事又只是口頭聽了李氏一說,什麽憑證也沒有。

若是真有憑證,她倒想鼓起勇氣到太子面前去懇求一番。

聽她提到二房,李氏一陣不自在,“你提他們做什麽,阿娘原是想聽你的話去與他們交好,還喚了阿妍去和阿綿打好關系。可他們二房狗眼看人低,忒的瞧不起你阿娘和妹妹……”

自家阿娘和妹妹的性子,程婉如何不了解,她又嘆一聲。

阿爹是個有野心的,可是身份在這兒擺著,任阿爹再如何也越不過二房三房去。阿娘又是不知事的,於她真是…半分裨益也無。

李氏向來看重這個大女兒,許多事都要聽她的話,見她仍不展顏便道:“阿婉莫急,以你的樣貌心性,嫁了誰誰不會把你捧在心尖兒上上呢?大皇子也是個有出息的,你嫁過去,再生個小皇孫,未來哪用愁呢。”

李氏說得開心,仿佛已經見到女兒成為大皇子寵妾恩澤大房的情景。

程婉是李氏花了大力氣培養的,從外貌到規矩再到腹中才華,她自認這女兒在整個程府乃至京城都是出挑的。看著面前女兒輕彈可破的肌膚,盈盈秋水般的眼眸,便是蹙眉也仍有一種我見猶憐之美,李氏心中得意。

二房阿綿不知走了什麽運得封郡主,這個他們比不了。可女子終究還是要有個好歸宿的,他們阿婉的條件不用說,嫁過去定是受寵的。那阿綿即使身為郡主又有什麽用呢?不過空得了個身份,養成個驕縱的性子,日後招郡馬都招不到好人家,沒見長公主的駙馬都那副德行麽。

似是想到今後程王氏為女兒婚事愁眉苦臉的模樣,李氏不禁笑出聲來。

程婉不再看她,實在不願與李氏說話了。

她不願嫁給大皇子……程婉內心思襯著,是否能有什麽辦法躲開這場婚事。

一瞬間,程婉內心閃過數人,她阿爹、李氏、二房、阿綿……

程婉在阿綿心中是大房難得的明白人,她對這位阿婉姐姐印象不錯。不過她絲毫不知這位阿婉姐姐此時遇到的困境,李氏可將這些事情捂得緊緊的,除去他們幾人,其他三房是一點消息都沒得到。

阿綿正伏在程王氏懷裏不願起來,寧清惋在一旁看著偷笑。

程王氏也想女兒,可畢竟還有他人在場,便笑道:“好了阿綿,沒個樣子,五公主要笑話你了。”

阿綿不管,此時她只覺得阿娘的懷抱無比溫暖,根本不想離開。

寧清惋清了清嗓子,道:“阿綿受了驚,夫人好好安撫她吧。”

程王氏此時還不知駙馬之死,只道阿綿還是因為那天的事,便心疼地攏在懷裏,唱起阿綿嬰兒時最愛聽的小曲兒。

寧清惋一手撐額看她們,道怪不得阿綿身為郡主也淩厲不起來,有這麽個溫柔的阿娘寵著,還有父皇二哥那般護著,但凡遇到什麽事都早有人幫著解決了。

寧清惋兀自想著一些毫無幹系的事,完全忘了自家阿娘也是個溫柔似水的美人兒,卻養出了她這麽個‘猴兒精’。

幾人在房中小聚,程王氏房外的婢女婆子們皆屏息斂氣,行為舉止都比平時要謹慎小心百倍。她們方才得知,與自家小姐一同前來的是五公主殿下,自然不敢憊懶。

如此過了大半個時辰,便聽得有人報太子殿下駕到。

“二哥居然這麽快就發現,還來抓人了。”五公主並不慌,只是十分失望,她本來還想好好在宮外玩一玩。

程王氏有些舍不得,問道:“太子殿下現在何處?”

“大少爺正在前廳接駕,太子殿下讓小姐和五公主立刻趕去。”

“大哥?他不是去京郊的青鹿書院了嗎?”阿綿開口。

程王氏好笑又好氣道:“你大哥前日在書院和人打了一架,是他先動的手,偏偏還沒贏。這不,被先生遣人送回來,說要讓他在家修生養性一番。”

阿綿了解這個大哥,雖然脾氣算不上十分好,但絕對不會主動惹事,“肯定是那個人的錯。”

程王氏點她額頭,嗔道:“真是兄妹同心,你大哥也是這麽說的,問他緣由,偏偏又不說。”

寧清惋好奇道:“與他打架的是誰?”

“是柳丞相的外甥。”

“是他啊。”寧清惋不屑嗤了一句,“都那般年紀了,也好意思去書院。”

青鹿書院是隱退的幾位經義史學大儒合辦,名望極高,所以很多達官顯貴都會將子孫放到那裏去進修一番。青鹿書院也不拘一格,不論身份地位年齡大小,只要交了束脩守規矩,就可以在那裏進學。

阿綿被服侍著換了一身衣裳,與寧清惋一同去前廳路上時問道:“柳丞相的外甥怎麽了?五姐姐與他相熟?”

“誰會與他相熟。”寧清惋唾道,語中有著濃濃的厭惡,“不過一個下流東西。”

不待阿綿問出口,她就主動說了出來。

柳丞相的這位外甥名為林秀,生得一副人模狗樣,實則仗著柳丞相的名義做了不少雞鳴狗盜的事,當初年紀不大時就好色成性,尤其偏愛年紀特別小的小姑娘。

幾年前他隨柳丞相進宮時,寧清惋碰見過他一回,那時他不知寧清惋是公主,出言調戲了好一會兒,差點動起手來,還是宮女趕到才阻止了他。

當初元寧帝下令將他打了五十大板,打得人幾乎半死,但熟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寧清惋猜他的性子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當初都沒聽說過這件事。”阿綿睜大了眼,古代的戀童癖啊,而且還敢調戲公主,元寧帝居然沒把他弄死……

“那時你還小著呢,誰會將這種事說給你聽,也不知道你兄長怎麽會與他起了爭執。”寧清惋看阿綿一眼,見她嬰兒肥的臉頰粉嘟嘟的,瓊鼻櫻唇,微微睜大的杏眸似有漫天星光,頓時覺得有些不放心了,“你以後若見到這人,可得遠著點。”

“那人仗著有丞相做靠山,便是連一些官員家的女兒也欺淩過的。”寧清惋皺了皺眉頭,覺得這種人提起來都影響心情。

阿綿點頭,皺眉道:“放心吧五姐姐,我哪回身後不是跟了一群丫鬟婆子,不會有事的。下次若見著這人,說不定還能幫你和大哥教訓一番。”

阿綿全然不知,她的好大哥挨這一頓揍的原因全在於她。

林秀不止行為惹人厭惡,嘴也從來不閑著。前幾日程榕正在窗邊看書,不料林秀幾人正好在附近交談,他本想避開,但耳中飄來‘安儀郡主’的字樣便讓他頓住了,阿綿是他妹妹,他自然要多註意幾分。

仔細一聽,程榕便忍不住怒火中燒。林秀確實在說阿綿的事,他先是大肆吹噓自己一番,和人說見過安儀郡主好幾回,確實生得很水靈,是個美人胚子。然後又道陛下這幾年來一直將郡主留在宮中極少讓她回家恐怕內有玄機,接著從元寧帝這幾年的變化和安儀郡主的受寵程度來各種分析,最後道義女恐怕只是幌子,元寧帝真實目的是將安儀郡主留在宮中當作禁臠,還說有人曾親眼見過元寧帝和太子都與郡主舉止親密非比尋常。

旁邊有人笑他,說他空想也沒個邊兒,以陛下的身份哪裏需要這樣做,更別說將人封為郡主了。後宮三千,美人如雲,哪個不比一個小丫頭片子好。

林秀笑聲猥瑣,意味深長地道他們不懂像安儀郡主這種小姑娘的好處。隨後用盡香艷詞匯來描繪阿綿與元寧帝和太子的關系,程榕越聽越怒,終於忍不住奪窗而出一拳打向林秀。

奈何林秀比他要大許多,旁邊還有幫手,他自然是挨揍的那個。

程榕挨了揍回家休養,不敢把那些話說給家人聽,更不敢讓別人知道就怕影響了自家妹妹聲譽,是以一直悶悶不樂,這種心情直到他接待太子時都十分明確地體現出來了。

太子觀他半晌,闔上杯蓋,“阿榕有心事?”

他和程榕也算小熟,畢竟是阿綿的哥哥,因著阿綿,太子對程家人也多了幾分容忍。

“回太子殿下,無事。”程榕硬邦邦回了一句,他只要一想到林秀是如何描繪太子和阿綿的關系,便心生別扭。

“太子……太子殿下,為何一定要接阿綿去宮中?”程榕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太子一怔,“父皇與柔妃都喜愛阿綿,想讓她多陪著。”

“可是也沒必要一年過半都在宮中吧。”程榕小聲嘟噥,他就這麽一個嫡親妹妹,到頭來相處的時間還沒外人長。

他都發現了,阿綿叫太子哥哥都要比叫大哥親熱幾分!

太子眸中有了一絲笑意,轉而道:“阿榕這傷是如何來的?”

“不小心而已,太子費心了。”程榕咳了兩聲,終於發現自己態度不對,這畢竟是當朝太子,而且還是脾性與陛下如出一轍的太子。

“阿榕不說,孤便著人去查了。”太子瞧也不瞧他,緩緩喝了口熱茶。

“別——”程榕下意識開口,“書院同窗出言辱及家人,我就……”

“然後還輸了?”太子斜睨他一眼,似乎覺得他十分沒用,“辱及何人?”

“……阿綿。”

“是誰。”太子頓了頓,接道。

程榕遲疑片刻,他是聽過不少這位太子事跡的,“是柳丞相的外甥林秀。”

“林秀?”太子有瞬間驚訝,沈下眼眸,“他……說了什麽?”

程榕不情願把那些話說出來,只撿了些不怎麽難聽的詞句,饒是如此,太子的臉色還是越來越陰。

程榕不由咽了口口水,他不會說錯什麽話了吧?

阿綿怎麽還不來呢……程榕不由在心中求救。

正想著,阿綿和寧清惋就步入了前廳,程榕立刻起身,“五公主。”

寧清惋擺擺手,對太子不悅道:“二哥,你也追得太緊了,都不讓我們先玩會兒。”

太子神色恢覆如常,悠聲道:“玩?你可知父皇回宮後玩了什麽?”

“父皇……玩了什麽?”寧清惋楞住,不知這話用意。

“父皇回宮後,命充容以下的嬪妃都聚到光元殿去,玩起了‘酒池肉林’,就在方才,內侍來報說鈴美人已被溺斃。”

太子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似乎完全沒顧及在場的還是兩個小姑娘和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

眾人頓時傻眼,這消息來得猝不及防,完全反應不過來。

阿綿是有些討厭鈴美人不錯,可絕對沒想到她會是這個下場,溺斃……難道是被皇帝……

可是他之前不是才殺了駙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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